朝中的震荡平息以后,兵营里的混乱还要许久才能消散。关景的军籍属于垛集(民间的壮丁),看见一场灾祸株连了那么多弟兄,觉得军营并非久居之地,于是自愿削去军籍,回庐州老家去了。返乡的路上,三爷顺路拜访了那个被诛了三族的百户的老家——其实被诛了三族以后,百户直系亲属都死光了,三爷此去只是空拜一片枯坟而已。
三爷回到老家以后,不敢对壶口一案多发议论,总是说世事难料,能保住性命已属不易。当时三爷的独子年方八岁,长年没有父亲管教,脾气相当恶劣。见到父亲一脸哀怨从京城回来,不识好歹地说了句‘逃兵’,被三爷揍得屁股开花,差点没用眉间刀切成两段。
对关仲而言,本来父亲去当兵,一年回家一趟,一趟不过几天,剩下的日子里全由自己称王称霸,好不自在。现在好了,父亲就住城里,隔三岔五回家把自己收拾一顿,成天如同芒刺在背,连爬树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擦破裤子——那又得招一顿打。
自从三爷返乡以后,不仅对关仲打得更勤,练武也逼得更紧。以前在外从军,无暇监督关仲练武,只有回家时检查一下进度,见儿子进步得少,揍上一顿以为鞭策,第二天觉得心疼,于是买几件玩具和甜食,又把孩子哄开心起来。现在不同了,三爷对儿子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马步扎得稳不稳,出拳够不够劲道,前几天交套路学会了没……这日子把关仲逼得简直没法过。
三爷在第五年里做了标头。标头在有天标行里享受家眷包吃包住的待遇,于是三爷把一家人从乡下接来,这下关仲就更苦了。只要三爷不出标,关仲就天天要出晨操、午操、晚操。标行当家人胡硕的小儿子胡人杰跟关仲同庚,虽然胡当家并不愿意儿子靠着拳脚功夫营生,但想到出几趟操强身健体也不是坏事,就让胡人杰也跟着练练。标行里还有个标头叫徐鸿,儿子徐飞比胡硕和关仲小两岁。徐标头年纪比三爷轻,功夫也比三爷差点。本来他也有意教儿子功夫,后来看到三爷把关仲和胡人杰练得有模有样,就请三爷做个顺水人情,连带把徐飞也教教。他还说,轮到三爷出标而自己有闲时,他就替三爷把孩子们盯着,不至于把功课拉下。三爷自然答应。
如此一来,三个庐州府出了名的凶神就被钟馗大人一板子镇住了。胡人杰是当家人的心头肉,打不得;徐飞是徐标头的命根子,动不得;关仲虽然是自己的亲儿子,但是皮糙肉厚,异常经打。三爷就专捡他来杀鸡儆猴——你们三个人合起伙来不听话,我却只打我儿子,专拣打不坏的地方打——三爷打得疼,关仲喊得响。如果这还治不住另外二位小祖宗,关仲便自己动手——这三人里他练武最久,底子最好,一个揍两个没问题——你们两个娃要是再连累我,休怪我拳头无情!
关景不敢打的,关仲敢打。关景打关仲一拳,关仲打胡人杰和徐飞一人一拳。久而久之,庐州府的三位凶人竟然都变成了‘善类’,当地人更对三爷的调教有方敬上加敬。
看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老胡和老徐都是我的小学死党,只是自初中以后极少见面,感情渐淡,现在也几乎不联系了。高一创作这小说的时候,一开始就把他们作为儿时玩伴写进去,首先表达缅怀之情,其次也说明他们不会成为太重要的角色——我一向把重要的角色,比如燕琴姑娘,安排在中后期登场,结果导致重要的配角从来不曾在我的小说中出现。当然,男主角时一定要尽早亮相的,不然我写小说干啥?
正想着,电话铃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浩男的,于是我接了。
“喂?”
“喂。”
“喂!”
“妈,是找我的,你挂掉!”
这就是家里接了分机的坏处。
“何生吧。在干什么呀?”
“收拾房间啊……心情坏着呢。”
“考得不好?”
“不知道,感觉不好,今天的理综感觉太差了……明天估了分才知道。”
“唉……都是麻烦事。我就是想说,等成绩下来以前,大家一起出去玩一次。成绩出来有的人恐怕就没心情了……还想找人聊聊的,但是大家都……算了,等估完分填了志愿再说吧。”
“好啊……不好意思了,白……”
“白白……”
像陈浩男这样又帅又聪明的男人可真不好找,再像他那够意思的,这世界上快绝种了。不过,我高一时跟他的关系远没有现在这样铁,这小说里并没有他的位置。而且,即使当时我们已经很铁了、小说里有了他的位置,以这两万字的进度,距离他的登场还远着呢。
浩男的电话又让我想到估分。明天上午所有毕业生都要去学校拍毕业照,同时拿标准答案估分填志愿。后者不过是再死一片脑细胞的事,前者却让人心惊胆战。一想到自己将会头顶一只板凳,身穿臃肿得像棉花一样的丧服,跟一群同样分不清三围的人挤在一起拍企鹅大合照,我就毛骨悚然。
本来嘛,女生统统穿旗袍,男生一律穿唐装(其实男生穿啥都无所谓),既符合中国传统,又可以美化市容,何乐而不为。现在却一个一个都要扮企鹅来糟踏自己,这世界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