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清的洋务运动时,官府与民间的争论曾经非常激烈,结果当然还是管制至上,而在同时,日本的明治政府则支持了一次十分坚决的民营化运动,明治维新启蒙者福泽谕吉说:“政府若为了富国,就认为可以做任何事情,与人民从事相同的寻常事业,甚至与人民竞争工商之成败,其弊极矣。”曾出任明治政府首相的伊藤博文则阐述说,明治政府创办各种企业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示以实利、以诱人民”,当这些工矿企业在引进先进的生产技术和设备以及培养技术工人方面完成了历史使命后,政府就应该把这些官营企业售给民间商社。
——吴晓波,《从国强到民富》
读斯塔夫里阿诺斯的《世界通史》时,发现了两处很有蕴味的叙述。在《Chapter28. Russia – Manchuria and the Russo-Japanese War (满州和日俄战争) 》中,斯翁写道“China again was easily defeated, and it repeatedly requested Britain and United States to mediate”;而在《Chapter31. China and Japan》中,斯翁又说“In the same year (1894), the Japanese won their unexpected and spectacular victory over Chinese Empire”。
同样是甲午战争,却采用了两种似乎自相矛盾的描述——“中国再一次被轻易击败”和“(日本赢得了对中国的)出人意料的辉煌胜利”。我以为合理的解释是:从以沙俄为代表的欧洲列强的角度看,中国在对外战争中遭遇惨败已成习惯;而从日本的角度考虑,东夷岛国一举击溃天朝上国的蛇吞象之举,实在难以想象。
大团结上的老人头是太祖,一百美元大钞上是富兰克林,印度的所有卢比都是甘地(贫民窟是大烂片)——而日本的万元大钞上,是福泽谕吉——有句评论说得好“(福泽渝吉)被尊为国父,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死得够体面,而是因为他的思想改造了整个日本社会的认知方式、价值取向和世界观。”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福泽其人,认知上不过是“一个大教育家”“思想家”“日本国父”之类的笼统印象。直到大三下学期,从《攻壳机动队》里看到福泽的一句“一身独立,而至一国独立”,顿悟。然后google了原文“一身之独立而有一家之独立,有一家之独立,才能使一国独立、天下独立。而能致一身之独立者,无他,唯先开其智识耳”(出自《劝学》,已经在space里第二次引用了),嗟叹不已。
我所听说的福泽的两部著作,《劝学》和《脱亚论》,不知道哪一部对日本产生的影响更大。或者他们本无从比较:前者针对的是全体国民,而后者面向权利阶层。斯翁在《世界通史》里反复提及的liberalism和nationalism(自由主义和民族主义,我认为这样的中文翻译其实有失准确)在这两本书中似乎都有所体现,不过自己没有读过,也不宜多做评论。然而,至少,结合吴晓波引用的“政府若为了富国,就认为可以做任何事情,与人民从事相同的寻常事业,甚至与人民竞争工商之成败,其弊极矣”,我相信任何独立思考的人都会对这位启蒙思想家(哪怕仅仅是针对日本一国而言)肃然起敬。
据说——据那本叫做《河殇》的薄薄的小黄书说,伊藤和晚清著名启蒙思想家严复是同学,当时严复在英国留学时期,跟后来成为日本首相的伊藤博文同班同学。论考试成绩,严复经常第一,伊藤博文第二,两人被欧洲人并称为“东方才子”。
后来,我又读到文章说,所谓严复和伊藤是同班同学云云,纯属好事者的杜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二人都在19世纪末期去英国留学过,并在回国后对各自的祖国产生了深远影响。严复留给中国《原富》和《天演论》两部译作,其中任何一部都足以将其奉为对中国历史影响最大的翻译家(《资本论》?中国最早接触德文原版的人是陈寅恪,而陈老直接把它否定了),可严复的光辉仅仅绽放于此了——用“仅仅”一词,因为参照物是伊藤博文。后者似乎不曾像严复和福泽一般留下什么光辉的著作,不过他直接把日本从国门被佩里将军的黑船不费一枪一炮便轻易叩开的东夷番国,变成了在1905年日俄海战中赢得了划时代胜利的“帝国主义列强”——变化的拐点,正是甲午战争。
高中时看《走向共和》,其对甲午战争经过的描述不知所云,但对战后中日双方在谈判桌前的脚力,却拍得尤其精彩。尽管有无数道学家提出《走》是在为李鸿章翻案,可历史并不会因为意识形态或四项基本原则而改写。至少可以确认的是,“东方俾斯麦”是外国人赠的尊称,绝无半点讽刺的意思。
伊藤博文:“30年前,还是受到中堂大人您的感召,博文这才奋然投身政界啊!”
李鸿章:“这个倒是闻所未闻。”
伊藤博文:“‘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当年中堂壮志,气冲霄汉。博文那时20多岁,读了中堂此诗,热血沸腾哪!”
李鸿章:“年轻狂妄,不值一提。”
伊藤博文:“不然。一万年来谁著史?自然是中堂这般人物。博文不才,虽略通汉学,不敢谈万年之事,但心中有几个疑团,今日幸会,还请赐教。”
李鸿章:“有话请讲。”
伊藤博文:“贵国汉有霍光,一代权臣,中堂与之作比,自以为如何呀?”
李鸿章:“霍光是宰相,我不是。”
伊藤博文:“那诸葛孔明呢?他是忠臣、儒臣,军事家、政治家、外交家,博文以为,华夏3000年,集此五种资格于一身者,孔明之后,中堂一人而已。
李鸿章:“孔明辅主创业,鸿章保主守业,守业比创业难哪!其他的嘛,老夫的犬马恋主之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或与孔明似之?”
伊藤博文:“那中堂与德国的铁血宰相俾斯麦相比如何呀?世人论中堂,称为‘东方俾斯麦’,中堂如何自评?”
李鸿章:“他与我,都志在富国强兵。”
伊藤博文:“中堂以为博文如何呀?”
李鸿章:“历史自有定评”
《走向共和》中的对话,必然经过艺术加工。然而道理说得明白了,对话是否真实便不再重要。《走》的主角是李鸿章,于是博文发问,鸿章对答——那么,如果把双方的角色调换一下,鸿章问博文“君与霍光相比如何?君与孔明相比如何?”——答案似乎有点意思。私以为,伊藤博文比霍光、诸葛亮,或者管仲乐毅张居正等人都要胜出半分,中国历史上可比伊藤者,唯公孙鞅而已。
最后,查资料时,想起另外一个问题:
……正是凭借着它(两亿三千万两赔款,分三年支付),日本建立起纳入国际资本金融体系的金本位货币制度,加速了工业近代化和军事近代化。这笔巨款到了日本手里,2000万日元归入皇室私产,1000万日元用于备荒,1000万日元用作教育基金,1200万日元补助1898年度一般支出,其余3亿日元全部转入临时军工产业军费特别支出,用作扩充海陆军等军事费用及扩大军备生产基础……
……后来日本在与老毛子的日俄战争中能取得全胜,正是中国的白银,催生了强大的日本(这白银在中国,却催生不了强大的中华,痛哭!!!!!)。
个人认为,原文作者的最后一句比他整个文章其他部分的分量更重——但是作者没有深究下去。这两亿三千万两白银来自中国,可中国不能用它击败日本,而日本却借它击败了俄国——各中原因,难倒不值得深究么?
最后的最后,转回国富民穷的主题,我提出两点思考:
一.目前中国的外汇储备超过两万亿美元,高踞世界第一(正犹如甲午以前的天朝)。我对中国怎么处理这笔钱暂且搁置不提,我想问,如果这笔钱交给其他一个进步而民主的发展中国家的政府(犹如甲午以前的日本),他们会如何使用?
二.适逢南海变局,我想问:中国的真正国力究竟如何?百余年前,我们虽然面对欧美列强一败再败,却从不认为自己会输给日本;就好比现在,我们承认自己的军事实力不可以与美国叫板,但是其它国家呢——菲律宾和日本当然都不是问题——但我想问的是,“贫民窟里也能诞生百万富翁”的印度,印度的海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