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去世时,唐太宗感叹:“以铜为鉴,可正衣寇;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而日本明治时代的评论家斋藤绿雨却说:“所谓窥镜,乃促人反省之语。然则真能反省者,几人耳。人居镜前,自恃之,自负之,遂不得省。镜非醒悟之器,乃迷惑之器。初见不悟,而再见、三见,渐至迷途”。私以为,唐太宗的话固然没错,绿雨的见解却更深刻些。
铜鉴可以正衣冠,读史也可知兴替,可多数时候,照镜子是出于自恋,重提故事是为了歌功颂德。以铜为鉴以古为鉴,人总是倾向于看到好的东西,如果确实掺杂了坏的,或者选择性忽略,或者根本不去照镜子,更有甚者,把镜子砸碎的情况,今天还时有发生。
得知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明知必需写点什么,却因为工作和生活的压力没有认真写字的情绪。一直拖到感恩节,受良心驱使才不得不动笔。期间读了父亲整理的爷爷生前的资料,还有他自己写的纪念家父的文章,对爷爷的生平有了不一样的认识。结果,现在写出来的东西,与年初的构思已经完全不同了。
爷爷的形象,不管记忆里还是文章中,大抵是正面的。负面的并非没有,可一则要“避尊者讳”;再则,无论是资料里还是和家人的交流中,这些情节都相当模糊,无从下笔。如此一来,文章收尾的时候,人物的形象似乎很高大,其实事实并非完全如此。至于什么样的形象可谓“全面”——并非自己刻意隐瞒,实在是无从了解。
爷爷经历过肃反、反右和文革,父亲也经历过文革和八九,然而他们都不愿向我提起这些经历。原因我大抵了解。历史曾经带给爷爷深重的苦难,即使后来有所偿还,也远远不能抵消他所失去的;可爷爷必须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无路可退。而且,他的儿女后来仍就进入了体制内,他儿女的配偶也在体制内。爷爷多年前就退休了,而父亲还在仕途上,正视历史固然重要,但没有什么是比活在当下更重要的。
历史大概就是这样的。即使力所能及地记录事实,仍不免刻意删去一些东西。对我而言是避尊者讳和缺乏了解,对爷爷和父亲而言是活在当下、身在体制之中,对广义的“立传”和“修史”来说,外在的因素要多得多。我本人至少和爷爷生活过,若有一天,我的孩子对他曾祖父的生平好奇,他只能从他父亲和祖父的记录中去了解;那么他所认识的曾祖父,会比他父亲所认识的更高大,比他祖父所认识的高大得多。即使没有谁去刻意造神,只要随着记录被人性一代一代加工——通常还是善意的——后人所看到的都与真相愈发有出入。个人的历史已经如此,社会的历史又会扭曲成什么样。
于是,站在历史的镜子前,不知究竟看到些什么。我甚至违心地想,五七年上,如果爷爷选择了沉默,今后的仕途会是怎样?如果读史可以知兴替,那么我所学到的,是否就是保持沉默?如果学到的是应该保持沉默,那不正应了绿雨所言“镜非醒悟之器,乃迷惑之器”么?
以爷爷的一生为鉴,吸取的竟是这样的经验,相信自己已渐至迷途。乘着还年轻——二十六岁,好像不年轻了,不过相比爷爷二十九岁栽跟头的年纪,自己还是年轻的——就此搁笔。
壬辰年十月二十日晨
我奶奶,去年底的时候去世了。当时的心情和你也有几分相像。 我很少做到有人物的梦境,但是在奶奶去世那一天,我居然做梦梦到她了。第二天爸爸妈妈打电话告诉我我才知道这个噩耗。–写到这里我又禁不住流下泪来,虽然我知道这也不过是鳄鱼的眼泪而已,除了流一些泪,我也不知道还能够做些什么了。 这五年,曾祖母,爷爷,奶奶,都相继去世,没有一次我在他们身边,或者能够看他们最后一眼,我其实是他们最喜欢的大孙女。 这是遗憾么- 那肯定是的。 只是,人生有太多遗憾了,大约,只有过好自己的生活,他们才会真的为你快乐吧,亲人永远都是在你身后支持你的坚强后盾,去真正过一个好的生活,不要辜负了他们,大约也能些微平复心中的愧疚了吧。
不知道该说啥……已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