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见到不少中国人,在国外生活多年不曾回国,于国内几无留念,其中尤以女性居多。我虽自诩独立,却无论如何不能如此决然。参加Alpha的婚礼,因为两位新人都是自己中学六年的同窗,更因为能与十余位多年来只能通过网络维持联系的老朋友重逢。
婚礼定在十月三号中午。那天一早,新郎领着四位伴郎,几位男方的亲戚,以及我和Beta两个闲人,分别搭乘近十辆德系轿车去新娘家抢亲。天还没亮就放了好几轮鞭炮扰民先不论,一排婚车在新娘家小区门前强行左转,把路堵得水泄不通,满街的车喇叭震天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接到新娘(其实都是演戏),一对新人、四对伴郎伴娘,并着男女双方的几位家属和闲杂人等便转移到婚宴会场。做最后的彩排的同时,宾朋也纷至沓来。我和Alpha共同的好友里,除了在合肥本地工作的,还有从香港回来的DYF,北京的Falcon、XYZ和TWC,上海的龟,新加坡的弄德,当然还有深圳的Beta(补充一下,新娘的闺蜜苏小姐是伴娘)。若非适逢婚礼和国庆的双重档期,我恐怕没机会一次见到这么许多老友。
Alpha和新娘范小姐都是合肥本地人,三姑六婆也不出安徽。挑了国庆长假里的一天,从大清早新郎领着伴郎和闲杂人等抢亲,到婚礼前表演排练多日的舞蹈、午宴上觥筹交错,及至晚上新人和闺蜜基友一行人喝酒K歌,热闹得无以复加。出国后我“深居简出”,至今只参加过这一场婚礼,然而很难想象会有办得更热闹的。这些年里见过几对双双留美工作的中国留学生结婚,有的把亲戚接来只在美国办一场婚礼,有的中美各办一场,还有的回国去在双方的老家各办一场……无论怎样,都觉得缺少几分喜庆,甚至给人例行公事的印象——远不如挑一个长假把远亲近邻、同学同事聚齐,敲锣打鼓地操办一场大婚欢喜而体面。尤记得抢亲路上,在范小姐家放完鞭炮,爆竹的红纸散落一地,小区门口的环卫大婶一面打扫一面笑着说:“大清早让我给你们收拾,回头要包喜糖啊!”——喜糖本应有的,谁想出门前Alpha他舅还是他叔把一袋茶叶蛋当成喜糖就拎走了,后来的喜糖还是从娘家讨的……
踏上故土以后,在上海、北京、合肥,都深切感受到中国人情社会的力量。在上海,吃住可以有母亲的同事安排,颇为体面。在北京,见到诸位在外地打拼的中学、大学同学,倍感交心,重游母校,如回故里。尤其在合肥的日子,身边都是多年不见、相惜如初的亲朋好友——国庆一天走亲戚、扫墓;Alpha婚礼的一天遇到十几位老同学(那天晚上还踢了场室内足球,见到很多哥们)——这两天过得比过去五年中任何时候更充实。在美国,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的座上客,唯有在祖国,才体会到家的温暖。
另一方面,自上及下,今日之中国都有无数让人背井离乡的理由。空气污染、食品安全、交通拥堵等问题,自己在回国的三周里都有经历(相比之下,回国前最担心GFW反倒是小问题)。更令我担心的是,这些顽疾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看不到解决之道:食品和空气的问题理论上还可以治理,而交通问题——在北京、上海、合肥表现得各不相同——简直无解,是绝症。
回国的日子,每一天都在问自己“你愿不愿意回来”,却始终给不出答案。在美国不上不足而比下有余,生活可以说安逸。尽管自以为不是个贪图安逸的人,要割舍安逸的生活回国,必须下莫大的决心。一边是无比热闹、也给人有诸般烦扰的家乡,一边是安逸而无趣的客居他乡,非要在两者间做出选择,只能选安于现状了。
写到这里已经是十一月十五号。拖了这么久,这篇文章,和这系列的回国纪行,都是有头无尾。返回美国后我过了二十八岁的生日,现在审视过去的半生,也是有头无尾(如果自己的生命突然就此终结,恐怕是连冷笑话都算不上的)。我想再拖两年,到三十岁再做决定——这话说出来便知我是庸人了,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为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