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关仲正坐在床上泡脚,忽然听见房顶上有响动。关仲对房顶上的声音很敏感,以前他跟三爷住在有天标行,父子二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时不时听爹爹对着大梁骂道‘小兔崽子又上去了!’。那通常是徐飞,偶尔是胡人杰,或者两个人一起。关仲虽然经常上房顶,起初也不知道屋里的人会察觉怎样的动静。后来他在三爷身边学得多了,竟也能勉强听出个端倪来。
方才的响声转瞬即逝。从这两三声响动来看,此人的轻功应当不错。这么还晚上房顶,这人估计是个鸡贼。鸡贼多半是成年人。一个轻功了得的成年人发出的动静,与一个缩手缩脚的七八岁孩童的相仿。只发出两三声声响,说明对方并非缩手缩脚,几乎是大步流星就从关仲的屋子上穿过了。
关仲顾不得把脚擦干净,甚至没穿鞋,踮着脚就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向外望去。什么动静也没有。
如果那个鸡贼还在房顶上,或者进了三楼某间地字房行窃,透过窗户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从这里只能看见后院。这时关仲突然觉得奇怪:倘若这个贼只为行窃,天字房显然比地字房更有油水;倘若他要去天房所在的后院,直接爬院墙就可以,何必大费周章地从正面翻三层楼过去?难道他并非图财,或者地字房里也藏着低调做人的财主,或是其他原因?要么,干脆只是客栈里偷情的两口子相约在屋顶上看月亮,而且其中碰巧有一个轻功不错?
当然,以上这些不过是胡思乱想罢了。就算那的确是个贼,只要别光顾自己,就由他去吧;再说,客栈里住的多是各地身手不凡的武秀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贼也蛮不容易的。心里这样想着,关仲掩好窗户,熄了灯,又把窗户和房门从里面插上,心安理得地上了床。
时间将近子时,关仲躺在床上,正想着明天武学开学的事,房顶上又传来声音。还是三个脚步声,声音比方才略大,频率略快,方向倒是相反,好像刚才那个贼又折回来了。‘这贼也太嚣张了吧,以为这是自家房顶啊!’,关仲一怒之下从床上爬起来,连鞋袜都没穿,只披上外衣、束紧腰带,提剑轻声推开窗户,却发现后院一排天字客房的屋顶上,隐约比刚才多出两个人影。
“这玩笑开大了吧?”关仲心想“这边房顶至少上一个,那边房顶上又有两个个,今天晚上难道小偷开会?”
关仲把窗户推开一条缝,悄悄观察那两个人影的动作。只见他们身手利落地沿着房脊摸到一间客房顶上,掀开一片瓦,一个人放风,一个人向房里窥探。不过那房间熄了灯,乘着今夜并不明朗的月光,估计也看不清什么。
一会儿过去,那两个人似乎什么都没打探到。于是,放风的呆在房顶上没动,另一个人索性跳进院里。只见他蹲在房门前捣鼓一会,三两下居然把门弄开了。
关仲心里很矛盾。他本人并非那种好打抱不平的侠义之士,不想招惹身外的麻烦;可这样躲在屋里看着别人偷鸡摸狗,又绝非大丈夫所为。踌躇之际,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从床头的行囊里取出一支弹弓,两颗泥丸,从半开的窗户缝里瞄准后院中的一张石几,只用七成力道射了一弹。泥丸撞在石几边沿,发出一声闷响,吓得房上翻房下两个鸡贼都吃了一惊,呆在原处不敢动弹。
关仲见妙计得手,兴起来瞄准那间天字房的房门,铆足力气又是一弹。泥丸撞石几,声音只是闷响而已;泥丸撞木门,声音不止清脆,简直是响亮。随着“哐”的一声,刚摸进房间的那位三两步冲出屋子,蹬着廊里的扶栏纵身一跃,一手抓住屋檐,一手被放风的拉上屋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二人配合得好不默契。等到后院里被惊到的几户,或者刚刚推开房门,或者方才点亮了油灯,而那两个鸡贼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了。
既然在这里写到关仲打弹弓的本领,就不得不多交待两句。马步弓作为武科的必考科目,历朝历代都是生员们修习的重中之重。关仲虽然不像某些评书里的英雄豪杰一般‘左右开弓,百步穿杨’,至少称得上‘善射’。不过比起射箭,射泥丸才是他的绝活。一根榆木削成的把手,两只杈间系一根牛皮筋,牛皮筋上缚一只皮兜——几个铜子不值的货色,到了关仲手里竟堪比射雕的铁胎弓——经过十余年坚持不辍打梨射桃的练习,十步以内关仲打酒杯、三十步以内打酒壶、五十歩以内打酒坛,关仲简直例无虚发。
不过,如果拓展到辕门射戟这种事,老实说,给他一百次机会也打不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