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犯了一个错误,用《河殇》类比《故宫》,那是因为我没有看过《河殇》的缘故。后来拾起那册黄色的36开薄本,读过它的解说词后我才明白:无论从纪录片的角度,还是从文化符号本身的意义上说,黄河与紫禁城,它们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巍巍红墙,迟暮中投下了两段王朝没落的背影;而滔滔黄河中,流淌的却是一个民族绵延千年的忧伤。
[音乐起,男高音独唱]
你晓得—–
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
几十几道弯上,
几十几只船儿?
几十几只船上,
几十几根竿儿?
几十几道弯上,
几十几个艄公,
来把船儿板?
解说词里写的是“男高音独唱”,可是我想象中却是一个男中音的朗诵,这朗诵不需要多么气沉丹田、雄浑有力,相反,它润而亮,富有乡土气息,然而字正腔圆。看过全片的人也许觉得润而亮的声音不契合主题,因为主题很沉重——可我以为,正是用轻快的声音引出沉重的主题,观众才能更深刻地感觉到这沉重究竟有几分。
第一集《寻梦》就是从这首山歌开始的,继而引1987年6月两支黄漂队在拉加下峡谷翻船遇难的事件步入正文。“当这些漂流者抛尸黄河的时候,我们是称道它们有爱国精神呢,还是批评他们的盲目民族情感?”——一句话就把全片的基调定下了。
“当五星红旗升起的时候,大伙儿都跳、都哭。
如果输了呢?大伙就骂、就砸、就闹事。
一个在心理上再也输不起的民族。
中国女排的姑娘们已经是五连冠了。压在她们肩上的是民族和历史的沉重责任。
假如下一次她们输了呢?”
上帝啊,芥川龙之介说:自由就像山顶上的空气,不是弱者可以承受得起的。我不得不承认,虽然一向自以为敢说敢做,可是读到如此“自由”的文字时仍然自叹弗如。它太犀利、太深刻、太脆弱、太容易受到诬蔑。越是清新的空气越容易被浊气玷污,越是纯洁的东西越容易被污秽侵犯——看过网上一条评论,作者说当时此片首播的时候自己年龄还小,看不懂,倒是姑姑让他立刻把节目录下来,否则以后再也看不到了——遗憾的是,后来他几经辗转迁居,录像带全都遗失了。
遗憾十八年前的数码技术的落后。时至今日,《大国崛起》播出的第二天p2p上已经有人做种,可十八年前老古董,即使价值连城,今天又能在哪里找到呢?
我不可能说“第一集《寻梦》,旨在告诉我们……”,那办不到,除非我把第一集的解说词全抄下来。对于这样一部作品,难以像“从年那样”写读后感,即所谓“提炼”、“概括”、“总结”,因为这里的文字已经高度凝练,而信息量又是如此庞大。一个中国人不能向一个外国人解释《念奴娇·赤壁怀古》,因为中文铿锵的音韵和悠远的意蕴基本上不是一个不以中文为母语的洋人可以领会的。同样,一个中国人不能向另一个中国人转述《河殇》,这就好比你的朋友高考失败了,你只能安慰他,却不能说:你败就败在智商偏低,学习事倍功半……话是对的(他虽然用功,但的确很笨),可是分量太重,太真实,你可以暗示却不能直言。《河殇》是国人之殇,民族之殇,你只有把书捧在手里,静下心来,细细咀嚼字里行间的苦痛哀愁,才能发自肺腑地感叹:我想,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