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合肥人,芮成钢也是合肥人,于是我在校内上经常看到有同学分享关于芮成钢的文章或视频,洋溢着崇拜之情。事实上,不止是合肥人,芮成钢可能是中国的“记者”中认知度最高、获赞誉声最多的一位。这也是很无奈的事,你知道,记者在中国是从来不尊重的。
我尊重芮成钢,但我实在没法去欣赏他,无论是作为一个出色的同乡,出色的记者,还是出色的中国人。私以为,衡量一个人的成就,或者看他能造福多少人,或者看他能教化多少人,或者看他能支配多少人——造福在物质上,教化在思想上,支配在肉体上。芮成钢的主要身份是记者,一个有所成就的记者也难以支配他人,但是可以造福和教化他人。举例言之,仇子明报道上市公司关联交易内幕,弘扬了法纪、让投资者避免了经济损失,是小有成就;厄普顿·辛克莱在1907年发表小说《屠场》,如纪实文学般描写了一家芝加哥的肉联厂生产生活的细节,作为扒粪文学的开山之作,促使美国国会当年就通过了两部食品安全法律,并直接促成了 FDA的成立——辛克莱的本职工作是作家,他为了创作而在肉联厂体验生活,并以纪实的笔法诉诸文字(小说的初衷是呼吁保障劳工权益),实际上行使了记者的职责——在物质上他保障了无数人的健康,在思想上他触发了整个美国反思并建立一套新而有力的食品安全机制,这是大成就。
当然,以上的两例只是文字记者。电视记者和文字记者的工作方式不同,实现价值的方式却是相似的——把真相公之于众,更准确的说,把真相的各种可能性公之于众。中国从《焦点访谈》开始就产生一种误区,认为记者把采访对象质问到哑口无言就是胜利——这个思路完全错了。有的人坚持:“我把他问倒了,说明他心里有鬼/说明他自觉理亏/说明他无法反驳我的观点”,这都是精神胜利法。采访不是谈判,无所谓胜负,更没有是非对错之分,记者为寻求答案而提出问题,当采访对象无言以对时,采访就失败了。
最近拉里.金对内贾德的采访在广为流传。拉里.金个人在这次采访中尽失颜面,采访本身却空前成功。成功的因素有二:拉里.金提出的问题尖锐而务实;内贾德的回答具体而强硬。通过这次采访,观众有机会从一个崭新的角度、站在内贾德的立场上重新审视许多颇具争议的问题,这就是“把真相的各种可能性公之于众”。观众看过这次采访以后,绝不会说“他们说的都是废话”或者“他们说的全是谎话”,哪怕不赞同内贾德的观点,至少了知道了内贾德的观点是什么。成功的采访之余,是拉里.金个人的失败,他放弃了作为一个记者应当坚守中立的原则,自始至终试图维护美国的利益,不赘述。
兜了一个大圈子,现在试以以上的标准衡量芮成钢的成就。作为一个个人,他支配了多少人?他在中央台的编制我不清楚,但最多不会超过十个吧。他造福了多少人?我猜测是微乎其微,把星巴克逐出故宫可能算一个,但是要注意:星巴克进驻故宫,并非是八国联军圈占殖民地的结果,而是故宫里的中外游客有消费的需求,有需求才有供应。他教化了多少人?这个比较多,成百上千万也说不定,不过都是些怎样的“教化”呢?是源自他的某次高端访问或某篇深度报道么?不是,受教化者所仰慕的,是他堪称成功人士典范的人生轨迹。在记者的群体中(我要重申,记者在中国是从来不尊重的),达到像他这般声誉和地位的可谓凤毛麟角,但放眼中国各行各业,却又俯拾皆是了。在中国,受唐骏史玉柱马化腾教化之流,恐怕是芮成钢的上百倍。
回归记者本身,作为一个记者,芮成钢能否堪称杰出?这要按范围评价,在大陆,他无疑是第一人,放眼世界,又什么都不是了。芮成钢在大陆堪称魁首,正应了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这句话。中央电视台垄断着其他媒体无法企及的行政与财政资源,在《南方周末》采访奥巴马也需要上级批示、预备的问题需要被审核、见报文字需要被复核的条件下,中国的首席记者不出自中央台就没天理了。进一步说,坐拥资源优势对记者执行采访任务有百利而无一弊,那么芮成钢在百利之下,是否有令人惊艳的演出?纵观他的采访记录,名单中政要商贾无数,但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问答却没有。最近他在G20记者会上对奥巴马的提问“……在美国国内,您的一些做法被部分商界人士认为是违反商业规律的,国际方面,正如刚才提到的(量化宽松政策),您代表的美国官方机构的有些做法被人们认为是在牺牲其它国家的利益来为美国自身利益服务。您如何面对这些解读?”——毫无亮点可言。芮成钢提泛泛之问,奥巴马做泛泛之答,这样除了受访者声名显赫外一无是处的交流,在芮成钢的履历表里不胜枚举——不,完全没法列举,我看过他的很多采访,可是记得住的问答,真是一个也没有。